我很喜欢的电影导演杨德昌曾经说过“青春，就是未曾见识过悲剧的人生”。这句话放在网络资讯如此发达的今天，可能就没有那么成立了。每天密集的信息顺着光缆或者基站信号，如同大海里的浮游生物般向我们涌来，我们可以在很小的年纪就看到、经历很多令人感到悲伤、愤怒的事情，乐观在当下似乎变得越来越困难。有一个词叫“慢性的无力感”，它形容不是被某一个事件瞬间击垮，而是当我们发现“无力去改变一个我们无法接受的结果”，这件事在不断地积累，从而让我们失去把控情感和人际关系的能力。科技发展得很快，这个月诺贝尔奖又奖励了那么多前沿的科技成果，也许再过五十年、一百年，我们就可以治愈癌症、艾滋病、新冠肺炎，但是我们可能依然对抑郁症、对精神类疾病束手无策，因为它关乎的是人的心智和时代的忧郁，是人与人、人与世界之间联系的失调，而我想阅读就是我们完善心智、抵抗忧郁，重新认知自我和世界的一种途径。

我们的肉身是如此沉重和脆弱，它必然地走向衰朽，在有限的生命时间之内，我在现实世界中所能看到的、经历的，只是井口的一方天空。而书籍建构的幻想世界则是无限的，透过文字我可以前往肉身无法到达的彼岸，去体验他者的人生，去观察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。所谓的“广阔”，不是我有能力完成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，而是面对多元和差异，可以以开放、包容的心态去理解和共情。我很喜欢人类学家刘绍华的代表作《我的凉山兄弟》，她描绘了四川凉山彝族的生活图景，不可否认他们很多人深陷入吸毒、艾滋病的渊薮，但刘绍华不是对他们的行为做任何道德判断，而是去分析这些行为的成因，包括在现代化议程中被边缘化，在简单粗暴的社会治理计划中失去与传统的精神联络，他们的宗族组织和成人仪式等等。这并不是在为任何犯罪行为开脱，而是通过对生命的细读，去发现人的脆弱性及其背后的结构性问题，去理解不同的认知、实践、身份认同和生存策略。我最近在读人类学家项飚的访谈录，他告诉我们要通过理解这个复杂多样的世界，继之去理解和反思我们自身，我们处于怎样的位置，这个位置给我们带来了怎样的局限性，如何去克服这种局限。只有体认到不完满是人类永恒的状态，我们才不会忘记与这个世界始终保持联结关系，每个人都可能在某一个时刻成为这个世界的“少数”，每个人都是脆弱且彼此需要的，单一生命不可自足，只有在对话中我们才能真实地确认自身的存在。